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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21一更（第1页）

少年站在门口，蒸笼的热气扑在他脸上，模糊了视线。他没有擦，只是静静站着，任那湿意浸透睫毛，像一场迟来的雨洗去多年干涸。小荷掀开第三层竹笼，糯米的甜香如潮水般涌出，白雾缭绕中，她的身影仿佛浮动在云里。

“你叫阿砚？”她问，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满屋喧闹。

少年点头：“母亲的名字……终于有人说了。”

小荷将一碟刚蒸好的团子递给他，指尖微凉。“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背负记忆。”

他接过，手指微微发抖。咬下第一口时，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瓷盘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不是因为烫，也不是因为甜??而是这味道太熟悉。他记不起母亲的手艺，可舌尖却认得，像是前世刻下的印记，在血肉深处苏醒。

“我昨夜翻了一整晚的《禁录》。”他低声说，“原来不止我娘，还有那么多人……他们被抹去的方式，比我想象的更狠。有人是被亲兄弟按着头喝下忘泉之水；有人是在婚礼当天，被揭下面纱那一刻，听见司礼官念出‘从此无名’四个字，当场昏死，醒来便忘了自己是谁。”

小荷低头揉面，动作未停：“所以你想记住？哪怕这些记忆不属于你？”

“属于。”少年抬头，目光灼灼，“只要还有人记得痛，我就不能假装没疼过。我梦见那个火场里的女人，她背上压着梁木，嘴里还在哼童谣。我知道那是我娘。我也知道，如果我不来这儿，总有一天，连这个梦都会消失。”

小荷停下手中的活，抬眼看他。阳光从窗棂斜照进来，落在少年肩头，像披了一件旧日的衣裳。

“好。”她说，“从今天起，你住后院西厢。每日五更起床，挑水、劈柴、扫落叶、喂鸡鸭。三个月内不准碰笛子，不准翻《禁录》，不准问任何关于清梦核的事。”

少年怔住：“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学会承受沉默。”她语气平静，“执忆者的第一课，不是如何记住，而是如何活着承载遗忘之外的东西??比如等待，比如忍耐，比如看着别人忘记你爱的人，却不崩溃。”

她顿了顿，又添一句：“等你能看着一片叶子落下而不流泪，再来找我要笛子。”

少年咬唇，最终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阿满端着空蒸笼路过，忍不住嘀咕：“这么严？当年你也没这么折腾吧？”

小荷轻笑：“我不是他师父，我是要让他自己找到那条路。我们这一行，没人能带谁走完全程。只能点灯，不能牵手。”

话音刚落，忽觉左耳一阵刺痒，似有低语自地底钻出。她闭目凝神，片刻后脸色微变。

“忆心木又有新讯。”她喃立起身走向庭院。

此时晨光已盛，忆心木静立如常，但树皮表面正缓缓浮现出一行行细密裂纹，如同皮肤下蠕动的文字。小荷伸手轻抚，指尖触到一处突起，轻轻一抠，竟剥下一小片树皮??其背面赫然写着：

>“癸酉年秋，南陵县令苏明远因查赈灾银案，全家十三口被焚于宅邸。实则幼子幸存，由奶娘藏入地窖七日，后流落江湖，改名林七，现为快刀门掌门。其袖中常年藏一截焦木，乃母发钗柄。”

小荷心头一震。**苏明远**，这是她外祖父的名字。而“林七”，她曾在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见过??那个冷面寡言、刀出如电的男人，曾在她吹响《释忆谣》时，突然单膝跪地，久久不起。

她立刻命人备马，亲自前往快刀门所在??北岭断崖谷。

三日后黄昏，她抵达山门。守卫拦路，她只说一句：“我来还你一段记忆。”

林七闻讯而出，黑袍猎猎，眉宇间霜雪堆积。他盯着小荷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你是清梦司派来的？还是那些躲在暗处、操弄人心的执棋者？”

“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小荷取出那片树皮，“我只是替一个母亲告诉你：你的发钗没丢，它烧成了灰，混在土里，每年清明，坟头都会长出一株白梅。”

林七身形剧震，手中刀哐当落地。

那一夜，快刀门禁地，祖祠烛火通明。小荷将忆心木所显之文诵读一遍，每一个字落下，林七便颤抖一次。当他听到“奶娘用身体堵住地窖口，至死未松手”时，终于跪倒在地，撕开衣袖??露出手臂上一道陈年烙印，正是“苏”字家徽。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抛弃的。”他嗓音嘶哑，“我以为他们宁可死，也不要我。”

“不。”小荷轻声道，“他们拼尽一切，只为让你活下来。而你现在握的这把刀，不只是复仇的利器，更是守护记忆的盾。”

林七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闪动：“你说……我能回去看看那株白梅吗？”

“当然可以。”小荷微笑，“但它不会认识你。你需要重新自我介绍??就像所有失散多年的孩子那样，轻声说：‘娘，我回来了。我没忘。’”

次日清晨，林七封刀退位，传掌门之位于大弟子，并立誓余生行走四方，寻访所有与他一样“被遗忘”的人。临行前，他赠小荷一刀鞘，内藏七枚铜钱，皆为当年家中唯一幸存之物。

“若有需要，掷一枚，我会听见。”他说完，转身走入风雪，再未回头。

而就在同一时刻，南方某座荒废驿站内，一名瞎眼老乞丐突然睁开双眼??那本该浑浊的眼球，此刻竟泛着幽蓝光泽。他颤巍巍摸出一块残破玉佩，贴在耳边，仿佛在倾听某种遥远频率。

“醒了……都醒了……”他喃喃，“三百年前的债，要还了。”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老太监阿福的灵位前，桃花依旧每日更换。但那小宫女近日行为诡异??她开始在墙上刻字，用指甲一点一点划出“丁丑年四月十三，太子被易，真嗣流落民间”、“戊寅年冬，太后饮药，实为谋害”等句，口中反复念叨：“我记得，我记得……”

值守太监发现后欲加责罚，却被她猛然回头盯住。那一瞬，所有人如遭雷击??她的眼中竟闪过无数面孔，层层叠叠，似有千魂共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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