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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试图让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解决那些陈年旧事。可最后的结局基本上都是:柏砚沉静坐在原地,陈丹冷冷地数落,柏莱起身离开,我则是追着柏莱跑出去。很多事情木已成舟,已成沉疴。我也不再强求。
“你和陈丹又在闹什么别扭?”我有气无力地问柏砚。
“不是别扭。”柏砚淡淡地纠正。
“那是什么?”
我这么问,柏砚却撇过脸,假装耳聋,逃避我的问题,一声不吭。
如果是以前,柏砚还没有顶着这头白发前,我肯定会刨根问底。我会试图介入柏砚的心里,询问他不想见到的究竟是陈丹,还是曾经的自己?
但现在,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我举棋难定,只能作罢。
“明明不论是你还是他,都能坐下来和我好好谈谈,”我慨叹道,末了,我摇摇头,不再多说,“还早呢,到时候再说吧。不聊这些了,咱们看看明天上哪儿逛逛。”
柏砚这才把脸转回来,温暖的炭火把他苍白的脸色热得泛起薄薄的红,一些橘红的光跳进他的绿眼睛里。他小心翼翼地瞄了我两眼,见我心情不错,没想找他的茬儿,他总算放松了下来。
我托着脸,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很想笑。
忽然,灶台蹿出一朵火花,橙色的光吞噬了我眼前的光景。我恍惚了一下,思维不由自主地发散。
我问过柏砚无数次,为什么一定要沉迷在过去?为什么走不出那个死胡同?为什么丢失了破局的指南针,就再也无法找到?
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呢?
‘冬冬,我不能走出伤痛。走出伤痛,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是这么说的。
我是不是错了?
我再次惘然。
或许我不应该这么固执,固执地想要让柏砚脱离过去,想要让他走向未来,活在当下。我是错了吧。我总是这样,将每个人推到我认为的对他们有帮助的那条路上,哪怕那条路布满靳棘,终点即是死亡。
为了取得进步与胜利,死亡也不过是走向圆满的一环。我如此坚信。我原以为我接受良好,可当死亡真的降临在柏砚头上,我发现我还是会恐惧。
雪下了一整晚(五)
姜冻冬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柏砚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姜冻冬心生厌烦。
虽然这么说非常伤人,但柏砚承认,在他们俩十八九岁的青年时代,他很烦姜冻冬。
这种烦具体表现为不论姜冻冬做什么、说什么,柏砚都觉得烦。他烦姜冻冬每天傻乐、无忧无虑;烦姜冻冬为那些细枝末节、毫不重要的他人他物纠结;烦姜冻冬喜欢翘着腿磕瓜子;烦姜冻冬总是左右各异的袜子;烦姜冻冬吸溜面条发出的叭叭声,烦姜冻冬裹走了所有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只要和姜冻冬待在一起,柏砚便会感到烦躁。
可是姜冻冬完全没有感受到过柏砚的不耐烦。
明明对他人情绪异常敏感的姜冻冬,偏偏就是接收不到丝毫柏砚对他的负面情绪。不论柏砚是冷脸相待,还如同块石头,哪怕姜冻冬的笑声砸在他的身上也不为所动——姜冻冬依旧不知道柏砚在冷待他。他根本不相信柏砚会烦他。
这个认识让柏砚更加烦躁。姜冻冬到底凭什么这么自信,自信不会被讨厌?姜冻冬又凭什么这么相信,相信柏砚不会厌烦他?
十八岁的柏砚不明白这些问题的原因,也不想弄清楚。
彼时他和姜冻冬初出茅庐,世界没有给他们喘息地机会。和小时候一样,姜冻冬和柏砚分工明确。姜冻冬充当了肢体,凭借超人的能力完成任务就好;柏砚扮演着脑与眼,他负责思考,负责决定向未来投出哪块石头。
他们配合完美,是再成功不过的同盟。姜冻冬咽下了所有的血和泪,负担起肉体超负荷的痛苦,柏砚则把大脑设置为一台超级机器,里面全都是精细的齿轮,依靠相互咬合来转动。
因此这台超级计算机面前,抽象的问题被定义为毫无意义的消耗。柏砚不想去思考情绪,思考灵魂,思考人的存在与意义。精力有限,每一次考量都应该放在有回报的事情上。年轻的柏砚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柏砚搁置了这份情绪。他任由它蔓延,从一簇微小的无名火,烧燎到整片心田,烧到姜冻冬彻底从柏砚的身边离开,烧到几乎将柏砚燃烧殆尽。
多年未见,姜冻冬已经有了新的同伴,他不再听任何人的指令行事,他有了独自掌握自己这把武器的能力。他头也不回地走上了与柏砚不同的道路。
柏砚的路是被无数人复刻过,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姜冻冬的路却从未有人探索,布满靳棘,迷雾重重,充斥着未知。没有人知道它通向那儿,也没有人保证它的尽头是一扇新世界的门还是石头堵满的死胡同。
‘我们结束了,柏砚。’
二十六岁的姜冻冬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疲惫,眉眼间夹杂着硝烟带来的沧桑。说完了,柏砚听见他叹出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
‘再见,柏砚,再见。’姜冻冬说,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从隐于黑暗的巷子走出去,走向辽阔的阳光中。徒留柏砚一人沉默地低头,盯着地上被碾了几脚的烟。香烟并未彻底熄灭,仍有零星的火光闪烁。
从那之后,柏砚和姜冻冬的见面填满了你死我活的斗争。他们对彼此痛下杀手,毫不手软。柏砚的血被姜冻冬差点放干过两次,姜冻冬左肩胛骨上最大的刀疤也拜柏砚所赐。可哪怕斗得再凶狠,他们没有真正地杀死过对方。仿佛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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