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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ldo;英吉利贡商麦克鞠躬觐见，敬奉贡品！&rdo;公堂里传出蔡逢源的叫喊声。

话音甫落，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麦克抱着一只紫色贡品盒，趾高气扬进来。潘振承从他手中接过贡品盒，麦克却没立即脱帽行礼，他挺胸昂首，眼睛直瞪瞪地看那幅&ldo;皇朝山海万国朝贡图&rdo;。麦克对这幅地图耳熟如详‐‐从广州回到印度的英商多次谈到这幅地图。这幅中国人想象中的世界地图，将所有国家全部归入天朝的版图。天朝之意，按照中国行商的见解，就是坐拥天下的皇朝。在广州，外商不能按照cha的音译称他们国家为&ldo;契丹&rdo;、&ldo;支那&rdo;，只能叫&ldo;天朝&rdo;、&ldo;中土&rdo;、&ldo;中国&rdo;。十三行总商陈焘洋曾这样解释&ldo;中国&rdo;：&ldo;中国便是中央帝国的简称&rdo;。

麦克的目光从朝贡图移至陈焘洋苍老而威严的脸上，时间尽管只有短暂的几秒，足以让公堂所有的人窒息。陈焘洋手背的青筋像蚯蚓般蠕动，这是他暴怒的前兆。这时，麦克脱下帽子，潇洒地抹了抹垂到耳根的金发，躬下挺得笔直的身子：&ldo;英吉利广州特选委员会主席麦克拜见总商先生。&rdo;

陈焘洋没像对待其他贡商那样赐座赐茶，他根本就没理睬麦克，叫潘振承打开贡品盒，收验贡品。

贡品是一只地球仪。

陈焘洋紧蹙眉头，脸色铁青。据内务府历年的反馈，皇上对地球仪、浑天仪之类的玩意兴趣索然。陈焘洋曾多次跟夷商交代，免送此类神神怪怪的东西。在座的行商有不少没见过地球仪，成兴行东主林之辅惊怪道：&ldo;此乃何物啊？&rdo;

&ldo;地球仪，没什么稀罕的。&rdo;陈焘洋奚落道。

&ldo;no、no、no！这个‐‐宝贝‐‐宝贝‐‐十分的宝贝。&rdo;麦克操着生硬的汉话，未经许可，挺胸阔步一只脚踏上暖阁木板，面对着陈焘洋旋转着地球仪，用洋洋洋得意的口气解释，&ldo;地球仪比你们中国的地图更准确，更直观，更科学。总商先生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中国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处于世界的中心；中国之外，并不都是野蛮小国，还有文明发达的欧洲各国。所谓天朝上国，惟我独尊，自欺欺人。&rdo;麦克这段话说得十分流利，他在汉语老师的指导下演练了半个月。

潘振承在吕宋的天主教堂，听圣奥东神父介绍过地球仪。他知道麦克说的没错，可麦克太过狂傲，完全是教训人的口气。陈焘洋被激怒了，怒发冲冠：&ldo;你说什么？你敢藐视我中土大清？&rdo;众行商义愤填膺，谴责蛮夷麦克。

麦克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知道他们在发怒。这样的情景出乎麦克的臆想。格兰特子爵和他都犯有天真的错误，他们幻想以地球仪为切入口，改变中国人的地理观，最后放弃不合时宜的朝贡贸易。面对一张张愤怒的脸，麦克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一声不吭，任凭行商戟指辱骂。

行商中，惟有坐陈焘洋身旁的严济舟一言不发，冷静地观察地球仪。潘振承也在观察严济舟，他对东主与严济舟之间的龃龉有所耳闻，凭直觉，他认定严济舟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严济舟的视线从地球仪上移开，发现潘振承在观察他。严济舟隐隐约约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一股穿透力，仿佛要把人看穿。在座的行商，没人关注陈焘洋叫来打杂的下人，他们卑微得让人忽略他们的存在。潘振承与其他下人不太一样，神态自若，目光烁烁，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严济舟在心底寻思：&ldo;这个跟班是怎样一个人？目光深邃，玄不可测？&rdo;

蔡逢源询问陈总商，如何处置地球仪。陈焘洋道：&ldo;不必护送进京转呈皇上。&rdo;

沉默不语的严济舟突然开腔：&ldo;陈总商，擅自截留贡品，有违朝廷代收转呈贡品的定例，倘若户部和内务府彻查，谁担待得起？&rdo;

陈焘洋无可奈何叹道：&ldo;唉，送吧送吧，了不起内务府库房多一只蒙尘沾垢的地球仪。&rdo;

蔡逢源唱道：&ldo;四十四号贡品，英吉利地球仪，东印度公班夷目麦克敬献。&rdo;

所有的贡品皆编了号，以免到内务府交验时拿错。潘振承把地球仪装进贡品盒，抱到账房坐的案桌前，账房在纸片上写上&ldo;四十四号&rdo;，粘贴到贡品盒的侧面。

陈三把贡品盒抱走。

潘振承愣怔沉思着，黑黢黢的梭子眼倏忽一闪：&ldo;陈三你留步。&rdo;

陈三站住，眨巴着细小的豆豉眼，怫然不解地看潘振承：&ldo;启仔，你有何事？&rdo;

潘振承走到陈焘洋面前：&ldo;东主，晚生想查看一下四十四号贡品‐‐&rdo;

严济舟不待潘振承说明理由，厉声质问：&ldo;你是何人？&rdo;

潘振承不卑不亢道：&ldo;广义行护轿跟班潘启。&rdo;

严济舟轻蔑道：&ldo;一个下人，居然想查看献给皇上的方物？不知天高地厚！&rdo;

潘振承横打一炮，陈焘洋甚为不解。十三行有史以来，还没有下人敢如此放肆，直接参与行商议事行事。陈焘洋内心十分不快，但他不敢小觑潘振承。陈焘洋面无表情问道：&ldo;潘启，你为何要查看四十四号贡品？&rdo;

潘振承镇定地答道：&ldo;晚生方才看到洋大班转动地球仪，有一小块明黄，越想越不对劲，好像不是大清的版图。&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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