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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命比草贱（第1页）

黑黢黢的天，又到了夜黑人静的时候，这时候人的性命和荒野里的贱草没什么差别，乱世之下，最不值钱的就是人的命。

弯弯绕绕的弄堂里，远洋商号的老伙！从出租屋里猫出身来，老家伙当了大半辈子跑堂的，换回一个中不中西不西的职称，“商号经理”，让人羡慕的月薪却没能带给他安稳的生活，他依旧是这样卑贱的活着，脱去商号经理的工服，活在市井的最底层。

前日下班后，他腹痛不止，找郎中号脉取了药，在床榻上躺了一天，这会才能下床走路，身旁没有一个可亲的人，老家伙叹息了一声，从陈旧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木匣子上的锁，里面竟然全都是钱票，他的叹息声才消停了一些，自言道，“还有一年，还有一年，老马啊，你就可以回到故乡去了，还有一年啊，你可不能死在异乡！”

老马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能回到家乡，建个自己的院落，娶个年轻几岁的老婆，说不定还能生个大胖儿子，他常常这样做着梦，有时候还被梦里的美景笑醒，摸一摸存钱的木匣子才能再次进入梦乡。在这样的乱世里，能得一份安稳的工作，又能为自己的梦想累积钱财，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老马小心翼翼不让旁人有一丝怀疑，他生怕是他的储蓄被哪个坏家伙给惦记上了。

前天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腹痛不止，他是抱着木匣子去的医馆，他甚至怀疑是有人惦记上了这些钱，给他下了药。

天黑下来了，老马思前想后才磨磨唧唧点了油灯，为这次生病花费的药钱又哀叹了一会儿，从厨房里摸出一块硬干粮，就这苦涩的汤药一并吞进了肚子里，“这药可不便宜，老马，你可不要浪费！”

上班的老马习惯欺负新人，尤其是那个蔫不拉几的秦奋祥，好像嘴里带着咒骂的言语，才能显示出他在圈子里的地位，更没有人能想象到离开远洋商号的老马，是个城市里的隐形人，他避免和一切接触，他唯一的癖好就是把月薪攒下来，为自己的乡下生活规划着。

戏谑的是，老马已经不记得他的家乡在什么地方，他是在很小的时候和爹娘一起逃荒出来的，在半路上爹娘就饿死了，老马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老爹在临死前握着他的手，说，“小马驹，小马驹，你要好好活，有朝一日回到家里去，建一间北屋，建一间南屋，建一间西屋，再建一间东屋，娶个媳妇住在北屋，西屋装满粮食，东屋盛满番薯，南屋你开个铺面......"

小马驹变成了老马，用了五十年光景。

人如草芥，在乱世里，就是这样，奇形怪状。

为了今晚的行动干得干净漂亮，大壮特意去理了个发，他从商号里撬了一把崭新的西洋军刀，刀锋锐利，大壮想一刀就能取了老马的命，为了能让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赴一个无关紧要的宴会而杀人值得吗？大壮想，这是值得的，杜峰成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跟着一个最厉害的人，怎么也能有一个不那么苦悲的人生吧！

杜峰成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西他就往西，让他去陷害一样底层的人，他就去了，在动手之后，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最底层。

杜峰成是他的信仰。

他手上沾染的第一条人命是三年前，在远洋商号里实习的一位女销售员，他帮助杜峰成把她困在了库房里，他看着女销售员同杜峰成在阴暗的角落里做了些男女的事，他看到女销售员脸上的恐惧慢慢变成难以言状的笑，他听到女销售员在第二天同杜峰成讲话。

“我要五千！你不给我，我就去告诉伊丽莎白先生，你撵我走，我也不会再让你在远洋商号里活！”

这样的乱世里啊，人变得善恶难辨，大壮想，还好自己有个信仰，他不再迷惘，在把女销售员推进河里之后，他的脸上也常常挂上一些不可言状的笑，仿佛在同天上的眼睛发出挑衅，命运把他抛弃在这样的世界里，他要追随他的信仰。

大壮猫身在老马的窗前，看着这个老人将一叠厚厚的钱币从木匣子里小心翼翼得取出来又放进去，大壮的目光锁定在了木匣子上，这个老马果然是个守财的家伙，没想到他竟然攒了这么多的钱，这些钱可以在平京市买一座位置还不错的小楼了吧！

杀人，掠财！一举两得！

油灯昏暗，老马索性把油灯也灭了，自我宽慰了一句，“睡了，睡了，明日早起，点什么油灯，浪费钱！”

夏日的夜，还是有些燥热，老马把床推到了窗户旁，借着一丝丝风，宽衣躺了下去，他期待着再一次做起美梦，做梦是活着最省钱的消遣了，只要两眼一闭，就能神游太虚，家乡的那间北屋就是他的太虚宫。

大壮从裤兜里掏出了军刀，绕到了房屋身后，本来要从这扇窗户里爬进去的，没想到老马却是把床推到了窗下，怕是还没翻窗而入就引起了老马的注意，虽老马年迈，但奋命一搏搞不好也会伤了大壮。

黑黢黢的天，凉滋滋的风，军刀闪出一抹白，大壮带着这抹白摸进了老马的房。

“哎呀！什么东西！”老马刚入梦，就觉得脖颈子下的木匣子被谁碰了一下，当即就从梦里抽身出来，瞪圆了眼睛，抱起木匣子，缩身到了窗户和墙壁的夹角里。

“还是被你发现了，老马，你活着，太受罪了，让我送你继续做梦去吧！”大壮挥起军刀，朝着老马的身体就刺了过去。

屋子太黑，军刀反射着月光，是最亮的一点。

“贼人，你休想抢走我的钱！”老马怕了三四十年的一幕就在此刻上演了，他预想了无数次，也准备几十年，果然有人惦记上了他的钱，他反手从角落里摸出一把铁锹，那是他年轻的时候用自己的第一个月薪在铁匠铺里铸造的铁锹，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铁锹经年未用，已经锈迹斑斑，拍在大壮的脑袋上，大壮除了吃了一惊之外，倒没有受什么重伤，铁锹碎成了三五片，老马矫健得起身来，沿着墙壁摸索，他的手里又握起了一把锄头，这把锄头看起来比较新，这是他昨日在去医馆的路上，思前想后绕道到了铁匠铺里，讲了半天的价钱，买回来的。

结果，晚上就有了用武之地。

老马握起锄头，朝着大壮的脑门上就用力砸了过去，在锄头这样巨型武器面前，西洋军刀显得还无用处，大壮伸起胳膊想要挡住锄头的进攻，可锋利的锄头顶端刀身锋利，不偏不倚地垦在大壮的胳膊上，掀下来一片白肉，似露出了半截骨头，鲜红的血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啊！”大壮惨叫一声。

老马也吓了一跳，他抡起锄头，朝着贼人的脑袋上又是一抡，这次掀开了大壮的头盖骨。

血液喷涌而出，形成了一个血红的柱状喷泉。

两个长衫打手慌忙踢开了老马的家门，两人手里握着的手电筒发出明晃晃的光，照亮了老马那张带着不可言状笑颜的脸，也照亮了瘫在地上喷血不止的大壮的尸体。

“是马德才先生吗？”

“你们，你们也是来打我的钱的主意的？”老马惊呼，看这两人的装扮，应该是京龙帮的人，而京龙帮的人可不是一个锄头能对付得了的！

“是马德才先生吗？”长衫又问道。

“是，是。”

“我家大少爷有请，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你家大少爷？可眼下，我好像，有点麻烦！”老马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这才辨认出贼人的身份，他自言道，“这家伙，我早就该怀疑了，窝边的不是兔子，是恶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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