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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实与先锋的对话（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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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实”与“先锋”的对话

先：老兄，你显得苍老了，是不是最近没吃生命营养液之故？

实：老弟，苍老可以归属为两类：一曰心死，二曰成熟。心死者不分年龄层次，那是绝顶悲哀；成熟者却与生命年轮有关，像脱了发的智僧。婴儿吃乳制补品最多，只有乳毛，而无褶皱。

先：你是不是在漠视先锋的作品？实：不是漠视，而是寻味。婴儿代表未来，生命鲜活，精力充沛。大音乐家贝多芬说过：婴儿啼哭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音乐。当然，它的内涵是健康的婴儿，而非病态婴儿。先：我属于哪一类型？

实：艺术似乎不能像昔日区分“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那么轻易定性。你很善于写梦，有的梦境写得曲径通幽，使读者一块和你进入混浊或清丽的梦——尽管那梦是变了形的，水中的鱼非鱼，天上的云非云，皇帝的宝座上坐着一个四不像，光葫芦头的三毛头忽然成了一个金元宝；条条道路瞬间成了琴弦，天上的星斗成了棋盘中的棋子，还有……总之，你的感悟生活和联想意象的能量十分惊人，因而命里注定，你会是一个先锋派的作家。

先：哎呀老兄之心还挺年轻嘛：不知老兄你的梦里常常出现一些什么？是谁说过的我忘记了，说没梦就没了艺术。

实：我理解先锋派笔下的梦^可是我的梦没有你那么凌乱。抽象的东西极少具象的镜头极多。比如：我说是不断重复一个梦，就是劳改部落大迁移。好像离生我养我的母亲越来越远，如果有蒙太奇，就是卡车轮子接连着火车轮子。当我从梦中醒来时，发现那是昨天，那是历史，我还躺在我写作间的床上。能不能这么说，除了一个人的天赋、气质、秉性等等的主体因素，影响一个作家或艺术家的道路之外，“写实”和“先锋”的形成，决定于客体对主体的制约。拿我来说，从1957年到1979年，我历经了二十年的改造生涯，而当我拿起笔来倾吐自己二十年来生活感悟时，无法用抽象的线条和色块，表达我7200多个日曰夜夜的囚窗感受。因而客体对我说：要表现出那些沉甸甸的感悟，写实主义是你最好的选择。而对于你及和你同年龄层次的新生代，或许不存在着这种无法抗拒的制约。先：老兄之言，不无道理。但是对写实主义艺术来说，你不觉得先锋派——包括表现主义、现代及后现代主义^表现手段更为接近人和社会的生命原色吗？人类从工业革命的蒸汽机年代，进化到了电脑时代，新的不断淘汰旧的后浪不浙吞没前浪。那么，写实主义是不是显得有点陈旧了呢？

实：文学是酒。

先：请解释明白一点。

实：我到茅台酒厂走过一次，好酒总是在成品库的酒坛之中放上一些年头，才能成为佳酿的。优秀的写实主义文学艺术不存在形式上过期问题。始自屈原的《九歌》、《天问》，直到曹雪芹的《红楼梦》陈旧过时了吗？文学艺术不是四季更装的时装模特，而是酒神仪狄在树洞里酿造的酒。

先：这是否是对先锋派文学艺术的针砭？

实：非也。

先：我听出了老兄的弦外之音。

实：这是你的耳朵太敏感之故。其实，先锋派艺术这个源流，并非始自工业革命，瓦特发明了蒸汽机之前，我们黄皮肤的老祖宗，早就孕生了这个娃儿。古老的黄河文化中，曾出土过六千多年前的陶器，上面画有人面鱼身的变形的人非人，鱼非鱼；既使人想到人，又使人想到鱼的图案。这种原始的记载，说明先锋派艺术渊源悠久，并非今日之创作才能称之为先锋。老弟，你说对吗？

先：（沉默片刻）老兄，你是叫我来认识先锋派的始祖吧？

实：我们的文学始祖其实只有一个，其艺术支脉则像分家另过的各个家族一样，逐渐繁衍成了各个支流。在先锋的变形艺术这个支脉中，比如李后主的诗词，经常意象丛生，像没有针线穿起的散落而凌乱的珍珠，使读者只能欣赏其意其声，而文中不见其人。到了蒲松龄的《聊斋》年代，人亦鬼，鬼亦人；人人鬼鬼，鬼鬼人人。老弟，从文学艺术的广泛含义上去规范，都可以划到变形的先锋艺术家族中去。老弟，你千万不要认为先锋艺术是仅仅来自于西方，中国早就孕育了这个艺术支脉。当代的先锋派不过是发展了、拓宽了其表现内容、丰富了其表现手段而已。深探其成因，不过是始自鸦片战争之后的近代史中，中西方文化互相撞击，又相互渗透的机缘多了，先锋派艺术比过去更为艳丽，丰溢并眩人耳目。

先：老兄之言，言之成理，因而可以称之诸子百家中的一家之言。但我不十分明白的是，先锋和写实的始祖，何以会是一个？

实：先锋派之特征，是浓缩或撕裂具象为抽象的艺术，这一个前提，你承认吗？

先：当然。它常常以不断毁灭原有的自己，而达到不断创新之目的。

实：先锋可取之处就在于斯。让我们还是以说梦来探讨这一问题，那些先锋派文学艺术家笔下的似云非云，似鱼非鱼，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梦境，是哪儿来的？是凭空受孕的落生胎儿吗？

先：当然它是作家艺术家主体的产物，而不像你们写实主义作家艺术家，常常描写十分逼真的梦。实：你们梦中似鬼非鬼是哪儿来的？先：出于艺术想象。

实：艺术想象又是从哪儿来的？假如你在生活中没有直接看到或听到、以及其它传播媒介，知道厉鬼的形象，何以会出现“似鬼”？先：还有“非鬼”呢！

实：“非鬼”是“似鬼”的寄生物。首先因为你知道了鬼，才有了非鬼。其实，无论如何先锋，其根须仍然依附于写实。其表现形式之变数，虚幻仍然是实体折光。以先锋的老祖宗那个出土陶罐上的人面鱼身图案而言，如果创造者不曾见过人和鱼，就难以有这个非人非鱼的艺术创作。人的一生，无论做过多少荒诞的梦，都是由实而虚的嬗变。你能接受这一观点吗？

先：可以承认，但你承认虚是实升华后的结晶品吗？实：这不能一概而论。胡涂乱抹之先锋，使读者不能感受其抽象中有对具象的包容该算不成功的作品；反之，先锋派之作，能使读者感悟到浮想翩翩，有庄周！匕蝶之美者，则是成功作品。我们把镜头焦距缩短一点，就如同在幽谷中听翠鸟啼鸣写实主义作家艺术家，笔下会出现那只美丽的鸟以及鸟鸣之声；而先锋派作家艺术家，笔墨则着重于鸟鸣在幽谷之悠长回声，而使人联想到有一只鸟在山谷中啼鸣。从写实及先锋之间的相互影响来说，先锋能丰富写实之手段迫使写实派不断完善、深化自己艺术手段。叵是虚因实而存在，并发展成为“独立大队”。先：这么说彼此是血缘兄弟了？实：是文学长河中的两束浪花。虚因实而有生命，实因虚而生光泽。无实即无虛，无虛而实却仍然永恒。先：那么说写实主义是一切艺术流派的母河了？实：我是这么想的。

先：老兄，这个结论还得容我思考一下。实：老弟，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和我都要在创作实践中，再咀嚼一下你我笔下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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