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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山海亦可平九（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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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绍如说明白的道理，蒋焕渐渐也已经体会到了，靖北军的云甲骑军真有排山倒海之势，与其对抗，如山重负。眼看局势日渐恶化，蒋焕觉得不能不向宁王面陈这一切了。

“王爷，胜负之数渐有明朗之势，势不在我，未免惊扰车驾，还请早作决断。”

如今宁王就是事实上的皇帝，蒋焕的语意虽然仍旧含蓄，但其中的意思却是很明显的，金陵城防恐怕是朝不保夕了，随时都倾覆的危险，趁眼下还在控制之中，重要的人物不妨从速筹划撤离。若是当断而不能断，稍有不慎，也许都会做了易君瑾的阶下之囚。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其情难堪，也难忍了。蒋焕选在这时面见宁王，自然也是在为这最坏的情形早做打算了。

这件事，宁王也已经想过了，何以自处，也早有成竹在胸：“从帝都到金陵，上千里的路，当初启程时，便未想过最后能够到达，如今毕竟都过来了。这一路不说历尽人间疾苦，总也算是上下同心，共患难了一次。果然真的是天命另有归属，那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了。史书惶惶，从来国家兴亡自有气数。本王虽然不愿意做不肖子孙，将先祖浴血缔结之天下基业拱手于人，但若真的是到了气数已尽的时候，那也只有以一己之性命，略尽绵力而已了。将来九泉之下，同皇兄一起，向父皇请罪便是。”

宁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果真是大厦将倾，难挽狂澜，那他便也只会效法皇帝，以身殉社稷。

“何况，”宁王看蒋焕不言语，径自言道：“帝都已失，枢廷南渡至此，驻足才不过月余，要是再度失了金陵。民心士气屡遭打击，再难有万换的希望了。与其继续仓皇而谈，不如就地奋力一击，同靖北军做个了结，倒也干脆。为一家一姓之天下，陷九州百姓于无穷无尽的战火之中，生灵涂炭，我亦于心难安。”

最后几句话听的蒋焕心中震撼，以往他只觉得宁王在皇室宗亲之中尽管才略无双，但毕竟是自幼生长在深宫的皇家子弟，对人情世事未必能有多少历练。直到今天听到他这一番话，竟将百姓之生死，至于皇家基业之上，蒋焕才算真正明白，可以当你满朝文武会倾心拥戴宁王，他也才真正由衷拜服了。

“王爷一席话，微臣真是汗颜无地。王爷请放心，金陵文武，只要一息尚存，都不会让靖北逆贼，称心如意。”

宁王点点头，“文臣有其风骨，武将不愿屈从，本王明白，当然不便勉强，不过城中无辜生灵，尤其妇孺老幼，还是要早作安排。靖北军的军纪素来为人所称颂，但仰人鼻息，总是能免则免。”这就是说，文臣武将，各守其责，战至最后一刻，也算是应有之义，老弱妇孺却不是尽早离开，免得以后寄人篱下。蒋焕颇以宁王的话为然，他有一点私心，自己的生死可以置之度外，族中凡事从军的子弟，他也不会容许他们贪生怕死，只是将军百战死，却也不是铁石心肠，蒋焕此刻放心的不下的除了年迈的高堂，就只有唯一的爱女了。蒋月知道金陵遇到危难，这几日一直都在府中陪着祖母，蒋焕放心不下这祖孙俩，借着宁王颁下的这道谕令，正好将她们送走，即便有人说他假公济私，也顾不得了。心意已决，蒋焕也不再固劝宁王离开，于是行礼告退，自去布置一切。

战局的发展同蒋焕的判断一样，越来越不利于朝廷。出城的金陵不足，两条腿的速度当然无法和战马相比，很快就被靖北骑兵所包围，所幸守军的阵势严密，调度有方，所以尚能自保，但战场的主动权，显然是握在易君瑾的手上。

易君瑾对于这送到嘴边的羔羊，仿佛并不急于下咽，而是有意围点打援，将金陵步卒当做了他钓鱼的鱼饵，吩咐骑军，暂且围困住了，不必立刻歼灭。就在这时，以易君瑾接到另一处战场的战报，紫金山犹在鏖战，蒋翀再度加强了攻击的兵力，守军亦在殊死顽抗，双方仍旧胜负未分，局势很不明朗。于是易君瑾心生一计，决定一箭双雕，授意骑兵将金陵步卒驱向紫金山麓，山下的情形，山顶的守军居高临下，山下的烽烟，无不洞悉，眼见同袍陷于重围之中，至少也能扰乱紫金山上朝廷守军的军心。蒋翀若能乘对方军心摇动之际，一鼓作气拿下堡垒固然很好，若是他铩羽而归，方从一场血战中脱身的守军，也不会对同僚见死不救，届时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正好让云甲骑军将两路守军一并收拾了。至于城内的守军，若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同袍战死当场，大可以一并出城来较量，易君瑾手握沧云铁骑，倒是丝毫不惧。转瞬之间，他就已经将这一番筹划布置停当，军阵杀伐之才可见一斑。

金陵城内，百姓只是见到驻军不断集结，行色匆匆，至于担负何种任务，自然无从知晓。接着便看到了官府的布告：凡年老体弱以及妇孺眷属，均可报请府衙，调派兵丁护送，从即日起，分批从城南的景运门撤离金陵。战局的前景不妙，已是人尽皆知了的事情了。百姓看到布告，众口相传，不过想法却各有不同。有的觉得守军调度，秩序井然，不像是进退失据要打败仗的样子，可见仍有望挽回的余地，而且世代居于金陵，仓皇之下，不知有何处可去，不如留在金陵再看看风色。有的觉得官府出此布告，显然对战事已经没有信心，如今还有兵丁护送，出城躲避战火，才是上佳之选，不论将来是谁得胜，届时再回来便是，倘若朝廷胜了，此番离开也是遵令而行，自然无罪，倘若是靖北军胜了，听闻靖北军军纪极好，而且新得的城池，当然要有百姓才行，否则一座空城毫无用处，更加不会有事，怕就怕在交战之中，两军将士杀红了眼，平白受池鱼之殃，不如走为上计。还有一些，则是既安土重迁，舍不得离开金陵家园，又身受过朝廷恩惠，知恩图报，此刻平添了血勇之气，决定索性同上城墙，与守军一道同靖北军拼个你死我活，也是一番知恩图报的用心。

蒋焕知道俞英泰多年经营，与民休息，颇得民心，但战阵岂是儿戏，普通百姓，虽在壮年，未经营伍训练，上了战场一盘散沙，不仅徒然送了性命，稍有不慎，牵动阵脚，连带守军的部署亦受影响。所以接到属下的禀报，蒋焕只能心领，却不能真的让这些百姓也到城墙上参与防御。

官府的这份布告当然也送到了影梅楼，叶士开是最先看到的，只是他不便发表意见。因为影梅楼中算起来，年来体弱，妇孺眷属占了七七八八，除却几个年纪尚轻的杂役，犹在壮年的男子，只有他一人，因而他不愿先表示意见。不过叶士开的心思很敏锐，将楼中的情况略一思量，就知道她们恐怕都要像自己一样暂且留下来。

锦如自然首当其冲，其实叶士开倒是愿意锦如先离开，他与百姓不同，对战局的了解要更深刻，知道此番朝廷取胜的机会已经非常的渺茫，留在金陵，迟早会落入靖北军的手中，传言的军纪是一回事，真的入主城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但以叶士开对锦如的了解，她当然不会抛下自己，独自离开，他们是患难夫妻的情分，所以叶士开即便想劝，也无从开口。

第二个是顾眉笙，情况也和锦如类似，陈散原犹自在前线带兵未归，眉笙说什么也不会在未见到陈散原之前就离开影梅楼。而对于易君瑾来说，陈散原新近才率军再沂州城下击败了靖北军，以顾眉笙的身份，易君瑾就算进了金陵城，也只会好生利用，觉得不会轻易伤害她的性命，因而更不必逃。因为逃亡在外，局面混乱不说，身份也难自证，要说无端在乱军之中，做了刀下亡魂，岂不太冤枉了么。

这样通盘考虑下来，叶士开心中唯一难有定论的就只有霍玉芜了，这是因为叶士开与霍玉芜认识的时间毕竟还短，对她的脾性了解不深，而这几天，也一直没有机会去证实他先前的猜测，所以对霍玉芜是走是留，叶士开有些拿捏不准。

其实霍玉芜更加不会离开金陵了。她考虑的很多，一个是孩儿尚在襁褓，如何经受得住旅途劳顿，何况婴儿幼时多病，也是很寻常的事，在金陵城中，寻医问药，总比荒郊野外要来的方便和安心。此外就是霍玉芜对守军，或者说对朝廷的信心了，叶奇瑜当日离开，曾有许诺，不日便会回来，霍玉芜心中也不相信朝廷各路军马就此一败涂地了。最后还有不得已的准备，霍玉芜与易君瑾原也是相识的，她如今虽不愿再轻易曝露身份，以她对易君瑾的了解，纵然攻占了金陵城，也只会着意治理，不会施行暴虐苛政，更不会对百姓妄加屠戮，所以此时离城逃亡实在不算是好选择。霍玉芜只是担心顾眉笙，她是陈散原的新婚妻子，夫妇感情深厚，也是金陵城中人尽皆知的事，易君瑾如果入城，是不会放过影梅楼中这样大的一注筹码的，毕竟扣住了霍玉芜，便等于扣住了陈散原的命门。但和叶士开一样，霍玉芜知道，在陈散原回来之前，顾眉笙是不会愿意离开影梅楼的，而且陈散原率军北上，离开金陵之时，暗中究竟留下了多少力量，霍玉芜也不知道，不过她相信真到了危难之时，这支力量会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除了这三人以外，影梅楼中的其他人反而简单了。仆役和丫鬟虽然大都够得上老弱妇孺的条件，但都觉得平时眉笙待他们不薄，如今正是该共患难的时候，岂能只顾自己逃命。当然能在影梅楼当差的人，也不蠢笨，他们脑中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要是连影梅楼都不再安全了，那么自己就算逃出金陵，恐怕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至于那份布告自然也不能置之不理，影梅楼众人集会商议，最终定下几条宗旨。

一是以后由叶士开主外，民以食为天，尤其战火纷飞，米粮蔬食都很难采买的到，这是因为贩夫走卒大都闭门不出，市面十分萧条。这件事叶士开回来之前，已经有了着落，蒋焕为了安定人心，也为了避免有人囤积居奇，扰乱人心，下令有司将城中的重要物资全部集中，由官府统一配给供应，城中百姓按每一户的人口多寡，定时定点支取，而负责这件事的，正是邵雨亭。影梅楼里外数十口人，厨下原本设有专门的采买，只是战火一起，无从措手了。其实以陈散原的地位，在金陵城中，何尝不是予取予求，只是眉笙觉得如今全城军民正在患难之际，不愿意有此特权之举。如今好了，这些事自然拜托叶士开，叶士开也自信能够办得好，因而毫不推辞。

二是眉笙与锦如主内，非常时期，楼中一应起居用度，当然要有所改变，也难以向之前那般，事事讲究，时时如意了。好在两人合作无间，将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最后一点，则是霍玉芜单独提出来的，是为了应对最坏的一种可能，金陵失陷于靖北之手。之前一直都沉默不语的霍玉芜是在最后才问道：“顾姐姐，府里有没有密室或者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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